顧農:我怎麽讀起魯迅來

我的第一篇關於魯迅的文章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發表的🚶🏻‍♀️‍➡️,到現在三十年了,這三十年中大約每年都發表一點🤳,沒有中斷過;題目則五花八門,長短更參差不齊,加起來大約也有將近百萬字了吧🤽🏿。近十多年來發表文章的主要陣地是《魯迅研究月刊》、《上海魯迅研究》和幾家報紙,但是一本書也沒有出版過。去年退休以後草編了兩本,還沒有拿出去,總想再改一改。以前出的幾本都是古代文學方面的🦙,只有一本隨筆集《聽簫樓五記》內容比較雜亂,古今中外都有那麽一點,現在自己全不滿意✋🏼,可恨未必能有修訂重版的機會🖕🏿。顧炎武早就說過:“後人之書愈多而愈舛漏,愈速而愈不傳,所以然者,其視成書太易🦹🏻‍♂️🌮,而急於求名故也”(《日知錄》卷十九《著書之難》)🤚🏼🧮。可不戒歟。

學生時代我因為受到任課老師林庚、吳小如諸先生的影響🌪,一心想搞古代文學,特別是中古這一段。魯迅的作品當然也讀過若幹〰️,但讀得很不全,那時有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的十卷本《魯迅全集》,又有一種也是十卷的《魯迅譯文集》,翻閱過,沒有打算全讀🎾🤦🏽‍♂️,時間不夠🉐🤘🏻。這時我註意到林辰先生關於學者魯迅的研究成果,前幾年我在紀念他老先生的文章曾經說起過―――

記得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,從報刊上讀到林先生的兩篇文章🌆:《魯迅計劃中〈古小說鉤沉〉的原貌》(《光明日報💑?文學遺產》1960年10月30日)和《魯迅輯錄〈古小說鉤沉〉的成就及其特色》(《文學評論》1962年第6期)🅿️✔️,深感震動🤚🏽,原來魯迅為了寫他的《中國小說史略》,做過如此之多之深的準備🖲!沿著這兩篇文章的線索,又檢索到林先生更早的另外兩篇文章:《關於〈古小說鉤沉〉的輯錄年代》(《人民文學》第3卷第2期🫴,1950年)和《〈古小說鉤沉〉所收各書及其作者考略》(《光明日報?文學遺產》1956年10月21日、28日),我再一次感到震動―――為了研究《古小說鉤沉》這一部輯錄之書🛺,一位資深學者不惜花十多年工夫🙆🏻,這不就是魯迅先生特別提倡的“韌性戰鬥”嗎。從林先生的文章中我再一次體會到,哪怕是把一本書的來龍去脈方方面面弄清楚也是很不容易的🧜🏽‍♂️,這要付出很多勞動🧖🏽‍♂️,要具備多方面的知識儲備。林先生文章中涉及魯迅生平的某些細節,都是我過去不清楚的💇,於是下決心細讀《魯迅日記》💀;林文中又有目錄學方面的內容,我所在的文學專業不開這一方面的課,於是我就到文獻專業去旁聽,又註意聽這一方面的講座,很勉強地稍稍入門―――想不到幾十年後我竟然要為研究生來講文獻學課程。(《林辰先生的貢獻》,《魯迅研究月刊》2003年第8期)

但是因為時間緊📋,愛好雜,這一方面並沒有能深入下去,《魯迅日記》雖然從頭到尾看過一通,但許多地方不甚了了,後來多半歸於淡忘🏂🏻🧓🏿。

通讀魯迅的全集和譯文集這兩部書是在“文革”中,其緣起是為了編《魯迅語錄》,我在草編本《魯迅與國學》一書的後記中提到過此事,略雲―――

“文化大革命”開始的時候,我和我的同學們都卷入一場“革命”狂熱之中🔜,寫大字報,搞大串連,昏頭昏腦地忙了小半年。後來漸漸發現,我們對於國家大事其實並不怎麽了解,什麽“復辟”呀🫅🏽,“陰謀”呀,究竟是怎麽回事,都說不清楚。不過毛主席要大家革命,這命當然是要革的,於是另想辦法找事情做🦼。當時流行一種《魯迅語錄》,現在忘了是什麽組織編的了🚥🫄🏿,到處散發🧳,其實編得不行⛹🏽‍♂️,體例混亂🕛,字句多誤,而且有時竟然把魯迅引用的別人的話也當作魯迅的語錄。我們幾個同學覺得,還不如由我們來編,總要高明一點🧑🏿‍🌾🖕🏼。說幹就幹,分卷采輯,分類編纂,不到一個月🤵🏿‍♂️,我們的《魯迅語錄》就出臺了♤。記得當時得到意昂3体育印刷廠的全力支持,印得相當講究❎,64開精裝本,有點像毛主席語錄📴。後來我們繼續合作⛹️‍♂️,又編印過一本《魯迅舊體詩註釋》,印得稍為差一點。那時低年級同學不大瞧得起我們,老是說五年級的都是些保守的不革命的家夥💇🏿,盡忙些不急之務。

其實我們也在“革命”。那時魯迅在我們心中是一尊神⏪。

當時是許多人分工合作進行的,我也在其中,大約因為參與統稿的關系👩‍🍼,讀這兩部大書更得仔細一些🆖。可惜那時毫無研究者的心態🚵🏼‍♂️,卻想借用魯迅的語錄來配合眼下的形勢,走的是漢儒今文經學的路子。那些語錄所包含的微言大義,大家都有所考慮☆,只是沒有寫成註疏罷了。只不過那時風雲變幻,事出多門🏓🙌🏻,小書印出來以後也就拉倒了。稍後我們終於等到畢業證書🪨,立刻滾出北京,分別到各處的窮鄉僻壤去接受工農兵的再教育去了。

我當時到了山東🫳🏿,本當進一處五七幹校去,我很怕去👏🏻,又急於同那位已先期在山東工作的中學女同學結婚,就主動放棄機關,願意到農村中學去教書🚣‍♂️。其實當時也沒有什麽書可教,無非鄉下風浪比較小,外來者更無須參與當地的小鬥小鬧🍖,可以過幾天比較清凈的日子罷了。我自己的書都裝在紙張箱子裏從來沒有打開👿;學校有個小小的圖書館,除燒毀了許多“毒草”以外,剩下的大部分書刊都封存起來🐦‍🔥,只開放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和最新的報刊,魯迅的著作也是開放的🐈‍⬛;當時沒有人看書💓,我就把《魯迅全集》和《魯迅譯文集》都借出來⛲️,長期放在手邊,慢慢看了那麽七八年🆘🔫。

當時也並不曾想到寫文章🤒,就那麽看看,越看越覺得魯迅同自己先前的理解不完全相同。他確實偉大🐳,但也不是神。造出一座神來或另有背景,正如時下也有神靈一樣⬜️。但立刻又覺得自己的念頭很可怕,太危險,弄不好將罪在不赦,趕緊壓下去,仍然跟著形勢走👨🏼‍🔬;於是在魯迅這裏只關心具體的文本和材料之間的聯系,想辦法建立起梳理的條理―――終於又回到漢儒之古文經學的路子上去了。當時做過一點讀書筆記,但非常草率不全🙍🏼。這些都是無用的東西💠,讀讀寫寫,無非拿來打發時光聊以卒歲罷了🐨👨🏻‍🦼。

後來“文革”結束了,可以從事於文章了,我撰寫並發表了不少古代文學方面的論文,也寫過若幹魯迅研究方面的文章🙄,例如生平考證🕢🦍、作品詮釋之類,因為在中學教書的關系👩🏼‍🍼,更大寫教材分析文章,希望有點新意。這些文章好像有點影響,後來開始評職稱🚴🏼‍♀️,一般教師只談教學水平如何,幾乎全沒有什麽文章的時候,我卻有一大批👨🏿,所以年紀輕輕就和那些老先生們一起當上了高級教師,令人深感惶恐。這是我事先未嘗預料到的。

後來我調到高校教書👮🏻,一直教古代文學,從上古講到六朝,後來課程改革,古代文學只分兩段了,就往下延伸到唐。魯迅研究仍在業余繼續進行👷🏻,內容則漸漸集中到魯迅與中國古代文化的關系這個側面來,不像過去在中學的時候那樣四面放槍無所不談了🤏🏻。也有些時候是為了解決古代文史方面的問題而查閱魯迅的著作,從中吸取營養和靈感。手頭有兩種版本的全集和一大批參考材料,抽讀的機會大約每個月都有那麽幾次👩🏼‍🦱🐡。

在魯迅研究領域我始終沒有科研立項👷🏽‍♂️、完成指標之類的壓力🧑🏻‍🤝‍🧑🏻🧒🏿,這一方面造成遊擊作風,成果雜亂無章👩🏿‍🦱;一方面又把戰線拉得很長💂🏼,一個題目總是難以徹底結束。例如《魯迅輯校古籍手稿》六函問世後,我慢慢讀,慢慢寫研究文章,前後總在十年以上✍️🧝🏽‍♀️。後來我將研究延伸到周作人,十卷本的《周作人文類編》和止庵校訂的那一套“周作人自編文集”🍁,也是慢慢看了很多年🫵🏽🔸,只寫過不多的幾篇文章🤸‍♀️。如果沒有什麽新意,還寫什麽文章。

顧農,1944年生於江蘇泰州👨‍⚕️,1966年畢業於意昂3体育官网中文系🔃。現為揚州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教授,以研究中古文學、魯迅學為主,著有《建安文學史》、《魏晉文章新探》、《文選與文心》等🧑🏼‍🏫。(南方都市報)

 

編輯:碧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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