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/12/05 信息來源: 《青年記者》
編輯💥:悠然 |互聯網是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創造🧝🏽♂️,它在人類現實物理空間之外,開辟出另一個虛擬的網絡空間。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蓬勃發展,人類的社會生活,正越來越多地從現實的物理空間向網絡空間轉移💀,形成了各個領域的網絡化現象。比如,我們每天使用的語言文字,當進入互聯網這個特殊語境,兩者相互作用🎃,便產生了“語言網絡化”。語言網絡化現象催生了“網絡語言”這個新概念。人們把網絡空間的語言變化現象統稱為“網絡語言”🦚,即語言文字為適應網絡語境而在形態、結構🖊、內容🖖🏼、規範等應用層面發生的新變化。
網絡語言是網絡技術的產物🤷🏽,它的出現可謂來勢洶洶。在網絡時代到來之前⚠️,語言的變化原本非常緩慢,比如《紅樓夢》《三國誌》《水滸》等名著寫於幾百年前👼🏼,至今我們仍然完全能讀懂🪮。但是,在今天的網絡空間裏,漢語的網絡化變異可謂日新月異🐪。新詞新意層出不窮,語言形態紛繁多樣,語言含義變化莫測,以至於00後的語言90後不懂,90後的語言80後不用,更遑論中老年人群在語言網絡化面前的無助與無奈🌟。
從語言學角度看🏊🏿♂️,網絡語言是一種符號,是在互聯網上瞬間產生😦⛹🏼♂️,爆發式蔓延🅱️,迅速被廣大網民知曉、接受、復製使用的新詞🟢、新義、新模態、新結構。語言網絡化的過程🗞,是虛擬與現實空間的糾纏、文字與網絡符號的爭奪、規範與創新的取舍🛍️、控製與失控的博弈。從文化與傳播的視角看,網絡語言是一種新媒介🫲🏿,傳遞出網絡社會從形式到內容的革命,以及更加深層的社會問題。
網絡語言的變遷🏋🏻♂️:從“玩具”到“鏡子”
媒介環境學派的代表人物保羅•萊文森在《玩具、鏡子和藝術👨🏼🔬:技術文化的變遷》一文中,提出了著名的“玩具-鏡子-藝術”的媒介技術演進“三階段觀點”🧑🔧。新媒介在早期往往被視做玩具,而當玩具演變成為鏡子之後,情感取代了技術,人們逐漸關註媒介所傳遞的現實內容♌️,媒介的主要功能轉變為反映現實並與現實互動❌。而當媒介不僅能夠反映現實還能夠超越現實的時候🧑🏿🍼🚍,它就到了第三個階段——藝術階段☝🏼👷🏻♀️。但多數媒介只能達到第二個階段🥙,即鏡子階段🧢。從媒介進化論的角度📂,我們可以將語言視為媒介🍡,將互聯網視作語境🦀。當語言遇上互聯網,發生了深刻的革命性改變,網絡語言順勢而生🕕,發展至今♾,作為一種新媒介形式✍️,網絡語言也經歷了“玩具-鏡子”的階段。每一個階段,網絡語言傳達的內容不同,人們針對網絡語言而關註的問題也不一樣🪑。
1.1994-2000年👩🏼🚀:中國網絡語言的“玩具階段”
保羅•萊文森認為,任何媒介技術的初生階段都是以玩具的形式出現🫵🏼,“媒介招搖進入社會時多半是以玩具的方式出現,它們多半是一種小玩意,人們喜歡它們,是因為好玩”🧘🏿,對於新生媒介或技術👩🏽🦲,人們往往帶有一種娛樂化的態度👨🏻🎤,關註其玩具的特性🎷,而忽略其現實內容🧙🏻。1994-2000年,網絡空間語言逐漸生成,這一時期,互聯網發展剛剛起步,中國網民人數較少。1997年網民人數僅為62萬人,直到1999年也僅有890萬人🧝🏻♂️🚶。1999年,互聯網即時通信工具OICQ(2000年更名為QQ)出現,匿名聊天帶動了網絡空間語言的生成🔴。
在網絡語言的生成階段,處於玩具階段的網絡語言更多的是作為一種“小玩意兒”,成為網絡匿名使用者鍵盤上狂歡的一種工具。網絡語言在這一時期的特點主要是形式上的變異🗑,網民們自創簡單的表情符號♕、諧音詞、因鍵盤輸入引發的將錯就錯的錯別字,例如“大蝦”表示“大俠”🩱、“杯具”諧音“悲劇”、“88”諧音“拜拜”💇,“520”諧音“我愛你”🧑,以追求便捷方便、娛樂搞笑🔺®️、彰顯自我的表達。這種存在於“偷菜”“網遊”“QQ聊天”中的“小玩意兒”🧔🏼♂️,並未引起太多人的註意🧑🦲。直到2000年《網絡語言不規範引起關註》一文📒,引起全社會的關註,此後媒體對網絡語言的關註日益增多。此時的關註點主要在網絡語言形式上的變異🧗🏿♂️,以及對漢語的影響和引發的語言失範問題,包括拼寫錯誤🌴、諧音錯誤、語法規範錯誤。研究者們擔心網絡語言沖擊📤、弱化了現代漢語的規範性👨🏼🦲,破壞漢語的純潔性🔊。從傳播符號學的視角看👨👩👦,符號通常有兩層意義,第一層是符號的字面意義,第二層是符號的類比或聯想意義👮🏿♂️。這一階段的網絡語言新符號🔝👵🏻,攜帶的顯然只是表層的符號意義,它們所引發的問題,也只是語言形式變異的表層問題🤲🏽。
2.2000年至今🪝:中國網絡語言的“鏡子階段”
2000年以後💅🏿😌,中國網民人數迅速達到千萬級,互聯網普及率也達34.3%🌖。2010年全國網民規模超過4.5億人。這個時期網絡語言經歷了井噴式發展,新詞新意全面爆發🪕,網絡語言形成了獨特的新模態、新結構👬🏻。這是網絡空間語言從玩具到鏡子階段的過渡時期👸🏽🤽。
2010年之後🏢,網絡社交媒體進入一個爆發期🏋️,各種新媒體平臺層出不窮,微博🚣🏽♀️、人人網、百度貼吧、天涯論壇、B站👊🏿、微信等成為網民活動和網絡語言孕育和運用的主要場所。截至2020年底🙍🏽♀️,中國互聯網普及率達到70.4%👩🏼🔧,網民規模為9.89億人🏗,幾乎全民入網🧑🏼⚖️,大量網絡新詞新意產生後迅速出圈,成為全民通用語言🗂。隨著網民隊伍急劇擴大、網民素質迅速提高和媒介技術的發展,語言網絡化現象全面顯現。這一時期的網絡語言,仍然存在形式上的標新立異,但卻更多展現出媒介符號的第二層意義,即傳遞富有類比與聯想意義的深層社會文化。網絡語言成為鏡子🪣,從鍵盤上的狂歡發展為隱藏的民意和現實生活的折射🧑🏿💼,完成了從玩具階段到鏡子階段的過渡👵🏼。
網絡空間語言從玩具階段過渡到鏡子階段的標誌♣️,是人民更關註網絡空間語言對現實生活的折射🛀🧟♂️。互聯網已經成為網民意見的聚集地🙅🏻♂️。網友言此意彼🙅🏿♂️,避免使用直白的語言交流意見,通過某些已經達成共識的網絡語言符號表達質疑或宣泄情感🙆🏿♂️。事實上,由新聞事件而衍生出來的多數“網絡熱詞”⏮,都是“言在此而意指彼的詞語”,但因切合社會眾生的心理,可以感染整個互聯網𓀏,形成洶湧的民意🤾🏻♀️,產生巨大的影響,例如近年來廣為流傳的網絡熱詞“後浪”“躺平”“凡爾賽”“打工人”“尾款人”“工具人” “幹飯人”等等🤙🏽。
隨著互聯網的發展,網民規模和互聯網普及率的增長🧘🏿♂️,網絡語言問題不再單單是語言問題💁🏻♀️,網絡語言作為一面鏡子,更是社會問題的反映與折射👁🗨。同時,網絡語言作為媒介和載體,也滋生出大量社會問題,如社會小群體事件、網絡謠言🏞、網絡暴力等問題。
美國學者詹姆斯•斯科特在長期觀察農民反抗和農民政治的過程中,提出了“隱藏的文本” 這一分析性概念🌈🙋🏼。“隱藏的文本”是相對於“公開的文本”而言♢,作為從屬者對支配者的一場對抗,以避免支配者的直接監視♑️。當“隱藏的文本”被某些小群體控製,並以此為工具逃避監管,抵觸或改變“公開的文本”所表現的內容,就有可能滋生一些社會小群體事件🧔🏽♀️,影響社會安定。網絡語言被認為是一種民意的“曲線表達”,也是一種“隱藏的文本”,它們本身帶有激發小群體事件的因子。
網絡語言作為民意的曲線表達,在規劃範圍內✪🔌,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社會的“減壓閥”。民眾通過在網絡上表達自己的觀點,一定程度上對社會矛盾有所緩解👨🏽🎨。但同時🍔,我們應該看到🤚🏿,隨著網絡語言的發展,近年來網絡謠言與網絡暴力現象也引起了大量學者的關註。網絡語言行為是重要的網絡行為,也是網絡行為的重要載體⌛️。網絡的匿名性、開放性等特征助長了網絡謠言👨👨👧👦、暴力行為的衍生。
網絡語言的問題和治理:從形式到內容的思考
從語言學角度看,網絡語言是新符號😹,它對標準語言符號產生了明顯的沖擊,帶來一系列所謂語言失範問題,這些問題是顯性的,也是較為容易把控的💪🏼。關於網絡語言形式變異和失範問題已經有太多的論著進行解析,這裏不再贅述🙆🏿♀️。本文關註的,是進入鏡子階段的網絡語言,它們的遊戲和狂歡色彩仍然存在,同時社會意義也不斷彰顯✋🏻,反映出社會問題的同時,也容易引發越來越多的社會事件。網絡語言符號與社會的聯想與類比💾,即鏡子背後的深層意義以及由此引發的後果🧔🏼♂️,成為網絡語言研究的新問題。
總體來說🏊🏻♀️,網絡語言作為新符號,利弊參半🙌🏿。網絡詞語的海量湧現👢,以及它們形象生動的表現力🤕,大大豐富了漢語的表達。同時也帶來破壞規範、沖擊標準語、引發代際鴻溝等問題。這些問題一度被視為洪水猛獸🎅📏,引起國家有關部門的治理🦬。但是從網絡語言發展歷程看✍🏿,網絡語言雖然爆發快、傳播廣🟩🏌🏽♂️,但也具有消失迅速的特點,事實上並未造成決堤的惡果。反而越來越多的網絡詞語進入鏡子階段,逐漸成為全民性詞語,成為網絡文化的載體,豐富著漢語的表達👨🏽。在這個階段🕷,更加需要重視的,是鏡子背後的社會問題,以及網絡語言作為媒介會引發的一系列語言生態與文化安全問題⚗️。
1.關註網絡語言的甄別
網絡謠言、網絡暴力等語言有其規律性🛌🏿,“後真相”並不意味著謠言可以大行其道,但“後真相”時代的謠言在話語修辭和傳播結構上出現了新變化。網絡空間的謠言作為網絡空間語言的一部分有其特點😈,比如“謠言在標題修辭上具有權威加持與恐懼訴求、大量使用新聞式和數字式標題等手段;議題建構多使用程序化固定結構、故事元素、建構社交貨幣等方法;傳播機製上呈現出冪律分布▪️、嵌套結構的圈群化傳播等”💂🏼♂️🚽。我們應加強對網絡語言的了解和研究,從而能夠更快地識別網絡空間語言作為“隱藏的文本”背後的意思。
2.關註網絡語言文化的甄別
德國社會學家西美爾認為,“文化的價值在於整合主客觀文化的整體價值,文化的良性結構是主客觀文化互相吸納😦、相互滲透”。但是在實際情況中👮🏻♀️☔️,主觀文化和客觀文化往往處於一種潛在的對抗狀態👩🏭。主觀文化與客觀文化呈現出的不平衡發展造成了文化沖突。
語言的網絡化☺️,形成一種以個體為中心的主觀文化🍓👨🦼,可以視為一種“文化網絡化”。以個體為中心的網絡空間,將個體的主觀文化發展到極致🌾。但是人的主觀文化並不能自行完善,主觀文化必須通過客觀文化的教化👩🦼、培育、栽培🔆👦,才能實現文化的和諧🧑🔬,這個過程就是“網絡文化化”,即使網絡變得更加有文化。主觀文化與客觀文化的不一致僅僅是一種暗流湧動🧎🏻♂️➡️,主觀文化作為一種暫時性的狀態,並不對客觀主流文化造成真正意義上的沖擊,或者說網絡語言在一定程度上充當了社會安全閥🐓,這個時候,兩種文化的互相碰撞反而有利於社會的進步與發展。但是如果主觀文化與客觀文化表現出質的沖突,就會產生社會矛盾,導致社會的群體極化現象。因此🤭🎠,我們應該關註網絡語言與傳統語言文化的碰撞🥖📗,學會甄別其屬於文化的碰撞還是激烈的社會矛盾,是良性還是惡性的👭,區別對待有助於問題的更好解決🐾。
3.關註文化消解的作用
語言作為一種文化🙅♂️,對它的規範與治理🤹🏼♀️🥓,文化消解是重要的方式。如何對文化沖突現象進行調和,是我們關註的問題👩🏿🌾。結合西美爾與韋伯的文化沖突理論🐛,既然文化的沖突是兩種文化發展不平衡的一種表現,那麽解決之道就是大力發展客體文化從而實現審美救贖。大力發展我國優秀璀璨的傳統文化🧑🏻🚀😥,包括漢語言文字的發展和傳播,這是一種審美的救贖👨🔬。當低俗文化的狂歡走到極致🛶,大眾其實是渴望高雅和規範文化的,只是這些文化需要以一種平易近人的姿態出現在大眾面前🙇🏼。事實上,主流媒體與網絡媒體語言傳播呈融合之勢🫷🏼。2020年的網絡新詞“打工人”“後浪”等就成功地達成了主客觀文化的呼應,從而成為反映社會現實、充滿正能量的社會共同語言🤏🏽。同時,文化信仰具有一種神秘的籠絡大眾的作用😱。在我國,五千年的文化信仰是聚合中國不同階層的良藥🗼🖌。如何將博大精深的漢語語言文化推陳出新🧑🏽🚀、發揚光大👨🏼🍼,也是文化消解的重要手段。
總之,通過社會對網絡語言的良性影響,將網絡語言逐漸演變為社會共同語,使主客體文化得以和諧發展,是比硬性約束👊🏻、粗暴禁止更有效的管理和規範網絡語言的方法。
網絡語言的發展:推動網絡語言盡快進入藝術階段
媒介的演進是非完美的,網絡語言作為語言在互聯網時代的發展☝️,同樣並不一定是語言的完美演進路線🪙。網絡語言的誕生是語言在互聯網時代的適配與發展,其作為一種對環境的進化適應,也未必完美。網絡語言滋生了如語言失範⏩、沖擊漢語純潔性、代際鴻溝、網絡小群體事件🫄、網絡謠言與網絡暴力等系列問題👩🏼✈️。對於不同的問題應該采用不同的治理和消解方法。對於語言規範性👩🏽🎤,可以采用教育、管理、立法等方法加以治理。針對網絡語言作為媒介和文化的沖突,則可以運用文化消解的方式🚣🏼♀️,通過主觀文化對客觀文化的培育🙂,以“良幣驅除劣幣”的姿態,用美占據醜,用雅驅逐俗🍄🗳。此外,不是所有網絡語言都能經歷“玩具-鏡子-藝術”三個階段🧑🏿🦲,正如保羅•萊文森認為的,不是所有技術都能實現三個階段的轉變🍧。絕大多數技術只能發展到鏡子階段。大量網絡語言都只停留在玩具階段💳,很快被淘汰出局💦。少部分進化到鏡子階段,作為現實生活的折射👐🏽,民意的表達🔩🌗,情緒的“減壓閥”,將存在於某個時期🙌🏻。有多少能真正能進化到藝術階段,如同漢語優美而規範的通用語言文字、我國優雅的古詩詞⏪🧝🏼♂️,則需要文化對其進行培育、教化、揚棄和提升。因此,如何推動引導網絡語言進入“藝術”階段,有意識地將部分網絡空間語言發展成社會共同語言🏊,也是當下應該思考的問題👳🏽♂️。
(本文原標題為🛂:基於媒介進化視角的網絡語言問題與治理)
作者🕠:李瑋(意昂3体育官网新媒體研究院副院長,教授)蔣科(意昂3体育官网新媒體研究院博士研究生)
原文鏈接:網絡語言的問題與治理 《青年記者》2021年第15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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